宋慧乔:为什么总是你?
宋慧乔出名时,东亚的审美都还停留在喜欢甜妹的年代,19岁,脸上还是肉滚滚的,骑着自行车,最多的台词就是那句又娇又愁的“哥”。之后又演《浪漫满屋》,梳着丸子头,穿童稚味十足的蓬蓬裙,憨气十足,吵了又笑地过家家。
彼时偶像剧还未泛滥,凭姣好面孔与一腔青春气很快就红过海峡。何况她天资确实好,在僵面又过分喧闹的韩国娱乐圈,一副冰雪肌,一双淡然眼,欲哭又止时,带雨云埋一半山。
时运的浪也只能推送到这,往后要在海滩散一辈子的步,还是找艘船寻找新大陆,就不归命运的翻云覆雨手了。这句在海滩散步的话,是秦汉说的。作为偶像的开山鼻祖,他饶有遗憾,似乎自己这一生都只演了玉面书生的脸。纵然还有一帮中老年妇女们念兹在兹,好马未遇好鞍,也是要摇摇头的,意难平呀。
宋慧乔比起秦汉来,可以笑一笑了,她遇到过王家卫。韩剧,或者说偶像剧,都是惯熟渲染夸张的能手,毎一滴落到海面的雨水都要演绎成巨浪与漩涡。即便人物应表现出的忍耐,都要被镜头打上特写与柔光。就像大火猛油半锅辣椒半锅味精催出的菜,急着用猛烈的味道刺激腌制观众的味蕾。也让演员活在表层的情绪里,只懂挑逗与发力。久而久之,再有表演觉悟的演员,都会慢慢变成一只流水线上的甜味剂,甜与酸,都竭力喊到嘶哑。
而王家卫镜头里的她,眉眼都修得极淡,一两句台词,表达一个动荡年代只靠一副身段。
有人问过王家卫,为什么要在《一代宗师》里安排一个这样的角色,无声无息,站在暗色旧影里,抱着臂,或噙着笑。他说,这是叶问的归宿,是他凌厉拳脚与天涯避难里的一个温柔敦厚乡,替他掌着灯,抚育血脉,守住故土。他在异乡夜,接住一朵扑面雪片,会站在孤清街道上有她和前生可供默念。
她守着一盏昏黄旧灯烛的样子,望着丈夫仰着的脖子与唇角,和微微翘起的手指,像王家卫给旧时代贴上的一个温暖晕黄的影子。
只用三分力,就已十足戏。
与她在过往苦与乐都求淋漓尽致的偶像剧相比,像葡萄汁之于葡萄酒,只需摇一摇杯,闻一闻味,谁都了然。
《蓝色生死恋》当时捧红了三个年轻人。元彬转向电影圈,对剧本挑剔,在《太极旗飘扬》、《母亲》、《孤胆特工》里试过各种角色,早已从漂亮王子变成无谓外貌如何的影帝。宋承宪还滚在言情故事里当男神,从站在校园外的制服鲜肉,到被喊作大叔的年纪,照旧用一双楚楚含情眼盯着镜头,票房热度日渐衰落,看得人多少都有点尴尬。
同一股浪,有人被送去抚摸青云,有人却被拍在沙滩上。潮起时浪滔天,潮落后,再漂亮的光环也不过残阳一线如血,转瞬隐没。
宋慧乔出生在单亲家庭,父母不到二十时就生下她,小学三年级时父亲离家再娶。她每周都要打几个电话问那个离开的父亲:“你最近过得好吗?”有一次学校运动会,她在跑道上遥遥领先,可突然瞥见人群中父亲的身影,足下顿了顿,与冠军失之交臂。“事后,她嚎啕大哭,因为她从小就好胜。”父亲说。
宋慧乔曾说,导演是负责把演员另一面挖掘出来的人。用镜头推近拉远,引导演员的所有细枝末节,实现他/她潜藏的可能。她的清淡与倔强,在偶像剧里只被用来贴合无深度的人设,孤女也好,白富美也罢,标签之下,仿佛只有伤感与奋争可以挖掘,琐碎也粗糙。王家卫的慢火炖不出立即喂饱亚洲市场的甜酸快餐,却将她的沉静与倔强烧融成一股定住波涛的力量,将她与韩国娱乐工厂里其他钻于时运、有美无味的姑娘们迥然分开。无言也有千钧力。
宋慧乔最近又有部剧在热播,就像当年人们惊诧她的纯美模样,如今又在喜滋滋的讨论她三十五而不衰的美貌,讨论她与配戏男演员的火花。
记者问她:“听到别人夸你漂亮时,你高兴吗?”
“我是女人,谁夸我漂亮我都高兴,但是作为演员,我还是更喜欢大家谈论我的作品与演技。”
“往后有什么打算吗?”
“我现在觉得,20多岁的时候没有拍更多作品,挺遗憾的,希望将来能够在演员这件事上多出成绩。”
过了十五六年,亚洲风气也渐开,如欧美一般,能够从容欣赏时间。懂得人生长长,不能在舌头上涂满甜味剂便以为尝过珍馐。三十五岁再起锚远离海滩,也不算晚。
那么,祝她往后多遇几个王家卫,将一身静美磨成定海神针。冻龄不冻龄的,实在没什么要紧。